我把老师想象成一个文质彬彬,白衣飘飘,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传统士大夫,永远握一卷苏格拉底,保持在玉兰树下走来走去的剪影。我自己呢?是安静在他身边举案齐眉,纺纱织布的女子。总之,只要老师能在我面前,时时如明光照耀我心中的幽暗之域,把我也净化成和他一样有云淡风轻性情的女孩子,像在课堂上一样。(可我在课堂之外,远离了老师这个光源,又重新变回心浮气躁眼高手低的七十年代末新新人类)。我哪怕是为他洗衣,拖地,干重活,最形而下的活着也行——因为形而上心灵之光已经完全把平安喜乐的至高幸福注入在日常生活里了,形而下也是快乐的!
越想越美,没料到爱上老师的第三天,我就听说老师已经结婚了!我当时的感觉,不是痛苦,而是委屈。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命运怎么可以把我这非如此不可的幸福之路无情无义的抢走?!真是这样么?作为有限在者的一位老师是否可以充当我的救命稻草——那和我一生幸福息息相关的非如此不可的救命稻草?当时,我固执地以为是!
感谢神!他连这最后一条可能性之路也给了我一个验证的机会!他没有让我在一辈子对老师的拯救式想象中自怨自艾自哀自怜,像古诗词的女子那般。这要感谢一起学希腊文的郭弟兄,路见不“幸”,拔刀相助,居然大胆帮我联系了老师出来喝咖啡!
在我生日那天,一次奇特的师生三人聚会开始了。席间,我本来开始还一脸的“哀怨”,可谈着谈着,我突然发现真实的老师和我想象的老师并不完全吻合,他居然爱逛农贸市场喜欢和孩子一起打电子游戏!居然有时在生活中也忙得焦头烂额心烦意乱不得闲!居然也会像我一样有迷惘,彷徨,甚至虚无的另一面!更重要的是,他很反对我的无为心态——老师是一个很典型的儒家。
一方面,我对老师的拯救式爱情立即消失了,另一方面,我又挺感动,因为总的来说,日常生活中的老师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有时还像一个蛮可爱的大孩子。老师最让我感动的一句话是:“当我看着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听他在病中叫一声爸爸,我愿意为了他放弃我的学术事业。”当时我就又傻想,要是我小时候有一个像老师一样的爸爸就好了,我会在一种健康而平等的亲情体验中,温暖而友爱的家庭氛围中,单纯快乐的长大,长成和老师一样温和柔慈的性情,而不需像现在这样,不得不为着骨子里日积月累自己又除不去的尖酸刻薄,偏激冷漠甚至暴力心态(像我亲生父亲一样的性情)痛苦。
我仍然一脸“哀怨”地责备老师:“我多希望您生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为什么?”“因为女儿需要更多更多的爱啊!”心里默默许愿,老师,如有来生,我做您的女儿,好吗?
告别老师,郭弟兄问我:“现在感觉如何?”我笑:“海阔天空!”突然我非常自责,为了解决我的“爱情”困境,他可是牺牲了他忙着写论文的时间的!包括老师,也是牺牲了他紧张备课的时间的!他们都整整陪了无聊的我一个下午!!!我自己做得到吗?
突然间我回忆起来,其实很多很多的人都默默地为我的成长困境,付出了和付出着他们的时间、精力和爱心,但我从来未以感恩的心来思想这些。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好象认为凡人都理当做超人的铺路石一样。
超人是情感自足的?唉!要是没有这些不超凡也不脱俗的普通人的帮助,我连自己的一点小事也做不了。更不要说什么情感自足了!
第一次我发现,自我不是建立在离群索居的人类之外的,而是建立在人与人的关系维度之中的,只有在敞开的而不是封闭的、活生生的而不是冷冰冰的、平等的而不是自恋的关系维度中,才会产生健全的人格与健康的心态。从感受别人怎么爱你身上学会怎样去爱人。从别人对真实的你怎么完全接纳和宽容身上学会怎么接纳和宽容别人。
更重要的是,不再把自己想象成或扮演为看不起温情的女超人女英雄女权革命家,而是学着去做一个有爱心的平凡女子。其实,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对任何人而言),才情、悟性、慧根、灵气,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重要的还是爱心,唯有爱心——但必须是从信仰深处温柔涌现出的爱心。
真的,24岁了,第一次,我愿意从自恋情结中走出来。第一次,我愿意从萨冰娜式的背叛与孤傲之旅回归特里莎式的传统与和平之家,重新追寻一切珍贵的女性气质。第一次,我最大的心愿居然是从病态的审美主义中走出来,做一个有健全人格和健康心态的女孩子。让一切都从此都明亮、温暖,生动而正常起来。亲爱的朋友们,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像我这样的问题少年(尤其那些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或小时候有破碎的家庭背景,或长大后有破碎的情感经历,他们任情纵性,他们摆摇滚少年的酷,他们吸毒,同性恋,暴力人格。他们喜欢卫慧,棉棉,安妮宝贝笔下的极端人物,这我知道。这我都知道——
我想我们首先要做的不是一下子给八十年代孩子来个有罪的、不道德的价值评判,而是切切实实走入他们之所以会这样的前因后果中,甚至参与到这种不幸之中来。参与到这种罪的捆绑中来。好吗?
我们自以为义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