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担心终于成为事实,一年后,我被同伙出卖,再一次被捕。由于这一次罪行比较严重,我很快就被送进监狱,那是当地最大的一所监狱,通常关押的都是一些重刑犯。刚入狱时,我非常气愤那些出卖我的同伙,这都是一些最知心的弟兄,我们平时在一起吃喝玩耍,大家不分彼此,然而再好的交情也经受不了警察的逼供,这时才看到世俗的所谓忠义实在不堪一击。关押我们的牢房一般在20—30平方米之间,这样的单间在安排犯人数量上很有讲究,一般情况下,要么是安排3个人,要么就是1个人单住,而不会安排2个人,据说是免得犯人之间发生斗殴引发伤亡而无人作证。我被捕时尚未满21岁,所以被安排1人住一个单间里。在监狱里,犯人们都要作工,从每天上午9点开始到下午3点下班,每个月发20多块钱的工资,其中三分之一的工资被扣下来,出狱时一次性发给,其它的可以用来购买一些日用品。
监狱里的生活非常单调,特别是一个人整日面对狭小的牢房,那种孤独和压抑是无法与人述说的。最难耐的是监狱管理人员放假的日子,包括周末和其它法定假日,由于部分工作人员在家休息,各个岗位上出现人手不足,这时他们就会把我们连续24小时地关在牢房里,其间只有早上短暂的放风,可以出去在草地上走一走。平时闷极了我会用看小说来消磨时间,不过长时间的阅读也会感到乏味,正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开始接触毒品。
不了解内幕的人很难相信在监狱那样的地方会有毒品流通,从表面上看,当时的香港戒备森严,但是在暗中,贩毒活动从来就没停止过,白粉成了在监狱中改善生存条件和人际往来必不可缺的中介,犯人可以用白粉来购买其它东西,可以收买别人来替你干活,白粉还可以让做饭的厨师多给你一些饭菜和水果,总之,白粉的作用甚至比金钱还要广泛,因此,在监狱中,无论是吸毒的还是不吸的,身上都会有白粉。监狱毒品主要是由那些警察和监狱其他管理人员带进来,所以犯人吸毒不会有人告发,警察们甚至会为犯人放风和打掩护,每当监狱长巡查时,值班警察就会用暗语提醒我们说:“洗洗地吧。”那意思是告诉我们有人来了。赶快把白粉收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犯人染上毒瘾是非常容易的事。更何况对此我并不是生手,在此之前,我曾有过一段吸食毒品的经历,虽然近乎浅尝辄止,但毕竟对毒品不陌生。记得那是在我第一次从感化院放出来之后,由于心情郁闷,很快就学会了吸食鸦片烟,一开始感觉特别难受,头重脚轻,而且很想呕吐,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大约二、三天,当时我以为自己从此后再不会接触毒品,没想到间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渐渐忘记了那种痛苦的滋味,那段时间我很喜欢到鸦片烟馆里听故事,烟鬼们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讲述野史逸闻,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这时就会有人传过来一支鸦片烟给我,一开始虽对这东西有些戒备,但心想吸上一、两口总不至于上瘾,因此,每当我赌博输了钱,或者心情不好时,就会到大烟馆去听故事,当然也要吸上两口,不过我一直没有上瘾。然而正因为有这样一段经历,当我在监狱中再一次接触到白粉时,很快就开始吸食。和过去不同,牢房中的沉闷与绝望使我渐渐对毒品产生了依赖,我每天沉溺在毒品中,昏昏沉沉,无忧无虑,没有意识,没有思想,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觉得这正是我要追求的感觉,我在这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忘却了一切。吸食白粉的开销很大,家人探望我的时候,我就会想尽办法向家里人要钱,我欺骗他们说我需要买日用品,然后把这些全部吸掉。长期吸食白粉使我形销骨立,脸色铁青,弱不禁风,人如鬼形。
刚入狱的时候,我的妻子常常来探监,她已经无话可说,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显得十分难过,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无奈,我知道,她对我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只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才尽量维持着这层关系,她那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吸毒,还没有表示出其它的意思,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一年多以后,她看出了问题,由于我的身体愈来愈虚弱,她立刻猜出这是毒品所致。在一次探监时,她终于提出了分手,她说:“我要离开你,因为我不想一生跟着你,我知道你在吸白粉,象你这样,即使出来也干不了什么,我无法依靠你生活。”妻子的话使我非常震惊,但是仔细想来,我也能够理解她,我没有说什么,只请求她把儿子留下来。
妻子走了,我知道她再也不会来看我,站在监狱的铁栏杆内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我的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我并没有流泪,也许毒品的麻醉已使我变得十分麻木,此时,我连眼泪也没有了。
(三)
两年之后,我终于被释放出狱,然而等待我的却是一个破碎的家庭,此时妻子已离开我而去,我的母亲在帮我照看着孩子。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是,我个人仍然被毒品困扰着,我的毒瘾已愈来愈厉害,每天都要吸食一定数量的海洛因,最后我甚至到了须臾难离的地步,每天的早、中、晚都需要不断地吸食。面对这种状态,我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我想到我的母亲、我的儿子和我的家庭。我知道,我对他们负有责任,我不能逃避这一切。我的理智告诉我,必须挣脱毒魔的捆绑,从现在开始,我必须戒毒。有过这方面经历的人都知道,毒品之所以可怕,不仅在于它对人身体的毁害,更在于毒瘾的难戒,人一旦陷入毒魔的陷阱,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爬出来则绝无可能。和那些想要戒毒的人一样,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我甚至回到在中国内地的老家,想通过改变环境来忘记毒品的诱惑,但最终仍然不能解决问题,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我数次在母亲面前用燃着的烟头烙自己的手臂,我的手臂烫伤累累,但仍然没有任何效果。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晚上我告诉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吸食毒品,明天不会再吸了,但是,第二天一早刚刚从梦中醒来,我的毒瘾就马上发作,我又会不顾一切地去吸食,刚刚立下的誓言全部崩溃,我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心。
每当夜深人静,我也常常扪心自问,毒品为什么会使我如此着迷?为什么堂堂男子汉却胜不过这小小一撮白粉?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仍在我自己身上。事实上,即使一个染上毒瘾的人对毒品的依赖也并非如我所想的那样严重,一般来说,如果能够连续十多天不接触毒品就不会想去吸了。人对毒品的依赖是因着这个世界的虚空,就我个人而言,那种失去盼望的无聊和无奈使我离不开毒品的麻醉,我每时每刻都想挣脱毒瘾的捆绑,远离毒品,但是当我萎靡不振时就想去寻找那些在一起吸毒的朋友。信主以后,当我回过头来去看那一段往事时,我感叹使徒保罗在《罗马书》中所说的话:“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
然而,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必须戒毒,我要在这条道上挣扎着走下去。1979年初,我找到福音戒毒会,寻求他们的帮助。当时,在海外华人圈子里,这样的戒毒会很多,它们大多由教会主办,教会里的同工在帮助吸毒者戒毒的同时,也把福音传给他们,建立他们的信心,在基督耶稣里成为新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