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 学术界与社会上出现一种论调, 称太平天国的上帝教是邪教, 这引起太平天国史研究者们的普遍关注。实际上, 这并不是什么新观点, 历史上曾出现过否定太平天国的现象。清朝统治者为了标榜并维护其正统统治地位, 将太平天国斥为邪教;曾国藩为维护儒家传统, 也将太平天国说成异端; 而西方传教士为了维护基督教的至尊地位, 也不承认太平天国的上帝教; 甚至解放后也有学者认为太平天国是邪教。因此, 今天这一论点并没有新意, 所不同的是, 过去的统治者或传教士全面否定太平天国是出于将自己置于正统立场, 而将太平天国放在反对正统的立场, 由此而得邪教之名, 而个别学者是出于为曾国藩正名而要否定太平天国。作为统治者而言, 他们没有也不可能从太平天国立场或者更为客观的立场去评价太平天国。问题是, 史学作为古老学科发展到21 世纪已经相当成熟, 并有了科学史观的指导, 却仍然出现全面否定太平天国的现象, 尤其是个别研究太平天国多年的学者也将它与今天的邪教“法轮功”简单类比, 这不能不令人深思。笔者认为,对太平天国是否是邪教的问题, 应该更多地从太平天国宗教本身进行分析考察, 并对其在历史上的作用予以公正且科学理性的评价, 从而判断其是否为邪教。

一种宗教是否是邪教不能凭个人主观任意判断, 而应有相对客观的标准。因此, 我们首先必须参照东西方宗教发展史, 根据其基本教义及其宗教行为, 确立正教与邪教的区别标准, 然后才能判断太平天国是否具有邪教的本质与特征。

判断一种宗教是正教还是邪教, 首先必须看其教主是活人还是神。因为宗教的神圣性是建立在创立原则的神圣性之上的, 它不能为任何个人谋私利,包括创立者本人。而如果这一宗教的教主活在世上,那么其创立原则的神圣性就值得怀疑, 因为任何活人都不可能完全超越世俗权力、名誉、地位、利益的种种诱惑, 因此, 其创立的宗教必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为维护其个人私利而丧失其绝对公正性, 这一宗教就很难以正义、公平来感召信徒, 而必然会采取其他非正当手段来让信徒追随, 最终显现邪教本质。世界范围内的几大主要正教其教主都是先知而非现世的活人。而太平天国的上帝教尽管是由洪秀全等人创立的, 尽管它杂糅了许多中国传统宗教的因素, 但它仍是引进的基督教, 洪秀全并不是教主, 他们的崇拜中心是上帝, 上帝代表着正义、公平和希望, 而且太平天国自始至终, 都基本上按照基督教的形式虔诚地信仰着“上帝”。无论从太平天国的文书, 还是从清方及外国人的记载来看, 太平天国都是以“上帝”为崇拜中心, 而非洪秀全。即便杨秀清一度出于现实需要, 代“天父”传言, 他也未敢直接越过“上帝”发号施令。从洪秀全到诸王及天国民众,“天下凡间大共之父”, 崇拜的都是这位“独一真神”皇上帝。李秀成回忆道:“天王(洪秀全) 常在深山内藏, 密教世人敬拜上帝。”其宗教仪式也是按基督教来做的, 虽然是生搬硬套且不严格, 但并未改变其以上帝为中心的宗教本质。在上帝教初创时期, 广西各地教徒聚集礼拜时, 男女分坐, 先唱一首赞美上帝的诗, 然后主持者宣讲上帝的仁慈或耶稣之救赎大恩。定都天京后, 具有法律效用的《天朝田亩制度》又进一步详细规定“内外诸官及民”, 必须读圣书、做礼拜、“颂赞祭奠天父上主皇上帝”。到了太平天国晚期,仍然强调对“上帝”的崇拜。1861 年, 洪仁?⒉肌缎?髦诿瘛犯媸? 要求众民“诚心敬拜天父上帝造化万物大主宰”。显然, 太平天国从来都是以“上帝”为崇拜中心, 而不是以某个活着的个人为教主,虽然其对“上帝”意志的解释也存在着服务现实的问题, 但总体而言, 它并未完全服务于个人, 这就使太平天国宗教未变成个人的宗教。

正当的宗教一般都以普度众生为宗旨, 关注人类普通大众的命运, 其教义不仅仅让人们关心自身,还要超越自我, 关心他人, 关注人类的共同命运, 具有强烈的救世意识。而邪教则不同, 一般只关心本人、本教的利益, 不惜以牺牲、灭杀他人、他教为手段, 以至于连亲人都可以抛弃。而太平天国的上帝教则是一个关心普通大众命运的宗教, 无论在其阐述宗教教义的《原道觉世训》、《原道醒世训》、《原道救世歌》, 还是在《太平天日》及其他有关教规的书中,随处可见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实际上洪秀全一开始就不满意于《劝世良言》中上帝只在世界末日审判人类种种罪恶, 而力图为民众建立一个美好的“天国”。